梭罗这人有脑子
月亮照着他的鼻子
……
梭罗这人有脑子
让野花结成果子

以上出自海子《梭罗这人有脑子》,短短几行字勾勒出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静谧,以及人性中的神性,可称得上对超验主义代表作家亨利・大卫・梭罗的完美写照。而相信读完《失控》,你也能感受到这种信息。

凯文・凯利(Kevin Kelly,以下简称KK)称自己为“技术超验主义者”(Techno-Transcendentalist)。他的思想沿袭了超验主义对自然的崇尚、对人(人工)的重视,“超生命”(hyperlife)的提法也与超验主义的“超灵”(oversoul)有着惊人的类似;只是,KK以经验与实验代替了直觉。本书开篇便交代了主题:“人造与天生的联姻”(《失控》第3页)。可以说,《失控》就是一本生命之书,它以具体的数据和真实的案例探讨了以下三个问题:1)何谓生命?2)人的作用在哪里?3)何谓真实?换句话就是:我们该怎样通过技术手段成为一个合格的“造物者”,怎样创造生命?

何谓生命

在常人眼里,生命与机器是对立的。而KK认为,由于机械和生命体在仿生学意义上出现了融合,人们不断将自然逻辑(生物逻辑)输入机器,同时又把技术逻辑带到了生命之中;人造物越来越像生命体,而生命也变得越来越工程化;“机械”和“生命”的语义各自延展,彼此重叠,以至于有一天,所有结构复杂的东西都将被看做是机器(生命成为终极技术),而所有能自维持的机器,都将被看做有生命的。KK认为,有机体和人造物在本质上是相同的:生物领域的有机体和生态系统;人造物中的机器人、公司、经济体、计算机回路等等,有着共同的灵魂――活系统(vivisystem:KK造的词。代表所有具有生物活力特质的系统,《失控》第5页)。《失控》原副书名是“机器、社会与经济的新生物学”,称《失控》是生命之书是再贴切不过。

KK的系统有两层含义:一层是指,“生命个体”或“有机体”本身就是复杂的系统,“生命是一种连接成网的东西――是分布式的存在。……没有单独的生命。哪里也看不到单个有机体的独奏。生命总是复数形式(直到变为复数以后――复制繁殖着自己――生命才成其为生命)。”(《失控》,第152页)另一层则是指,由个体所组成的系统也是生命,只是单个有机体受到严格紧密的束缚,生态系统则宽松自由,不受束缚。他用大幅文字介绍系统的典型――“蜂群”,并引用威廉・莫顿・惠勒的观点,认为昆虫群体就是一个有机体。为了清楚地和“有机体”所代表的含义区分开来,他用“超级有机体”来称呼昆虫群体的繁忙协作(见《失控》第13页、第19页)。

作为“超级有机体”的蜂群,被称为“分布式系统”,是以生物逻辑建立起来的群集模型。它依靠成千上万个发条一起驱动的一个并行的系统,来进行生产,进行自维持。它有四个突出特点,活系统的特质正是由此而来:1)没有强制性的中心控制;2)次级单位具有自治的特质;3)次级单位之间彼此高度连接;4)点对点间的影响通过网络形成了非线性因果关系。

人的作用在哪里

KK深谙“道法自然”的思想,认识到人若想让自己创造的系统保持长久的生命力,就必须臣服于生命的本质,遵循生物逻辑。我们知道,地球物种之所以繁衍到今天这等规模,皆仰仗“进化”之力。进化是生命最完美的工具,它可以“到达你想去而又找不到路的领域”、“到达你无法想象的领域”、“开辟全新领域”(《失控》第506页)。但问题在于“你要有足够的进化时间”!谁能等一百万年?(《失控》第532页)

KK在书中多次提到博尔赫斯图书馆,那浩瀚如宇宙的地方有无穷无尽的原材料和半成品――无意义的文字和未完成的书。你可以在这里寻找、创作自己的书,但根据这里的规则,你可能要历尽无穷岁月方能找到。这就如同物种从一到万的演变一样漫长。其中要经历无数随机性、偶然性。为尽快到达自己的目标,必须穿越无数个随机性。如何穿越?

生命都是“自我能动派”,“有机体既是它自己的因也是它自己的果,既是它自己的固有的秩序和组织的因,也是其固有秩序和组织的果”(《失控》第184页)。生命是自我维持、自我完善的。“没有自我,就什么也不会发生”。

我们要做的,就是“人造”与“天生”的联姻,尽快把“建好的世界装备起来,指令它自我治理、自我繁衍、自我认知,并赋予它不可逆转的自我”。这个人工赋予其自我的过程,便是“人工进化”――“你盖好了,他们就会来。”(《失控》第91页)

而那些“自我是在我们控制之外的,是失控的”。“在一个练达、超智能的时代,最智慧的控制方式将体现为控制缺失的方式……要想获得有智能的控制,唯一的办法就是给机器自由。”KK呼吁我们:“放手吧,有尊严地放手吧。”(《失控》第187页、188页)“要想成为上帝――至少是有创造性的上帝――你必须放弃控制,拥抱不确定性。绝对的控制也就是绝对的无趣。要想诞生出新的、出乎意料的、真正不同的东西――也就是真正让自己惊讶的东西――你就必须放弃自己主宰一切的王位,让位于那些底层的群氓。”(《失控》第380页)生命所能停留的最佳平衡点“既不是规则的,也不是混乱的;处在近于失控和危险的边缘中”。(《失控》第596页)

根据生命的特征,KK总结出“造物九律”:分布式;自下而上的控制;递增收益;模块化生长;边界最大化;鼓励犯错误;不求最优化,但求多目标;谋求持久的不均衡态;变自生变。KK认为“由复杂性科学所累积的大量观察中总结出来的这九律,是最为宽泛、最为明确,也最具代表性的通则”,“只要坚守这九律,就能够犹如神助一般无往而不利”,就能实现“从无到有”,“从少到多”的过程。

何谓真实

两千多年前,庄子梦见自己变为蝴蝶,以为自己真是蝴蝶,分不清梦与现实。两千多年以后的《黑客帝国》中,人们通过连线在母体和人类世界(实际上同为虚拟)之间穿梭。《盗梦空间》里,人们也在现实与梦之间穿梭。与庄周梦蝶不同的是,电影里的人们做的是“清晰梦”,他们知道自己是在做梦,他们可以控制、改变甚至创造梦境。此外,他们的梦不是私密的,是可以分享的。人们可以在梦中一起行事,可以通过梦改变或窃取他人的想法,甚至夺取他人在现实中的生命。

“活系统”概念的提出,已把常人对生命的理解推向了一个新领域。但KK并不满足,他继续挑战读者的理解力,不断推广生命的边界――网络、虚拟货币、病毒、电子游戏、虚拟动画角色、高仿真的军事系统,甚至梦境……如果说,电子游戏、虚拟动画角色等对现实生活没有直接的影响,如同梦境一般,醒来后便回到毫不相干的现实世界,那么虚拟货币、高仿真的军事系统等,却可以直接改变现实。真实与虚拟的切换正在深入各个领域。

是的,“造梦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”(《失控》第474页),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。KK提到了“意识”,根据他的逻辑,一旦人们在技术层面掌握了“意识”,科幻电影里的“造梦”便将成为现实。KK所说的那只“沉睡的蝴蝶”便会醒来。这种通过意识行使的系统,完全没有实体的系统,难道不是一个“活系统”吗?难道不是“生命”吗?

在这里,问题已不仅是要重新界定生物学和生命了,还要重新定义人工和真实。“生命是个动词,不是名词”,生命已变成一种形式,而非物质(《失控》第514页、517页)。这在根本上扩大着生命和真实的领域。

在《失控》中,KK不断诱使你冲破固有的藩篱,走向“开放的宇宙”。他不断以实例说服我们:大自然之所以能产生令人震惊的多样性,是因为它在本质上是开放的。生命的特征之一,便是它会不断地拓展自身的生存空间。研读本书,就如同一次冒险之旅,你会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不断拓展的可能性之库,一个开放的大千世界,甚至分不清是真实还是梦境。